王主華肝臟移植故事之一
那一晚我寫遺書 文/王主華
黃昏時,天空滿佈烏雲,不遠處閃電頻仍,雷聲不斷,空氣沉悶燠熱,顯得有些怪異,讓人有種說不出的陰鬱,感覺極不舒暢。
不久,風突然滿天滿地的吹襲,把窗吹得嘎嘎作響,竹林裡的竹子激烈的搖晃,發出「咻!咻!咻!」的號啕,彷彿是強烈壓制下,極力抒發出來的宣洩聲音,把天地都叫成了一片黑暗,讓夜提早降臨,讓人膽戰心驚。
這一次食道靜脈曲張出血造成肝昏迷,才讓我們真正意識到我病情的嚴重程度。出院後,太太惠美對我的飲食更加節制,只要是稍微硬一點的東西就不讓我吃,她擔心吞食時又會割破食道靜脈曲張的地方,造成大量出血危及生命。由於對我吃食的節制,惠美買的都是新鮮的蔬果魚肉,煮的東西也儘量少放鹽巴、油脂,調味料更是能夠不摻就不摻,這種餐點頗具健康原則,但對我們來說是食之無味,尤其對兩個還在讀幼稚園的儒兒和璞兒來說,更是難以下嚥。
晚餐時,風挾著雨在玻璃窗上橫掃,閃電鞭撻著雷聲在夜裡奔馳。儒兒和璞兒端著碗,漫不經心看著電視上播放新聞報導的螢幕,一口飯也沒吃,惠美幾次督促他們專心一點吃飯,他們才慢慢的用小瓢匙挖起少許飯,有一口沒一口的放到嘴巴裡,似動非動沒有一點滋味的咀嚼著,而眼睛依然沒有離開電視上的螢幕。我靜靜注視他們,心裡有著深深的愧歉。
惠美注意並且瞭解到我注視他們時的心思,她帶著輕鬆的口吻說道:「其實吃得新鮮一點、清淡一點對身體健康是有益處的,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?」我沒有說話,只是笑一笑,我知道惠美的用心,她瞭解我心裡在想些什麼。
自從B型肝炎發病到現在,將近兩年的時間,惠美無微不至照顧我,尤其在確知我肝硬化後,死亡的陰影更時時籠罩心頭,揮之不去。
家裡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惠美一個人來打點,白天要上班,還要空出時間載我上醫院,甚至因為肝的疾病,對吃還有著相當的限制,她擔心蔬菜、水果有過多的殘餘農藥,還自己種植各種蔬菜,買來的水果也都必須削皮,才肯讓我吃。她處理事情敏捷、迅速,雖然在身心俱累的壓力下,還是打點得有條有理,展現出她的堅毅和強韌。
可是畢竟惠美是個敏銳而且感情豐富的女人,強力壓抑內心的苦痛,以及在終身伴侶隨時可能被死神奪去的恐懼下,還是讓她一個人在深夜裡,孤伶伶的坐在陰暗的樓梯角落,默默的、無助的暗暗啜泣。
深夜,風息了,雨卻像傾盆般的狂瀉,頻仍的閃電不時照得暗夜通明,雷聲隨著閃電之後,轟隆轟隆的吼叫著。
從噩夢中醒來,雖然感到倦怠,可是卻無法再入眠。黑暗中突然的明亮,明亮後再歸於黑暗;寂靜中突然的巨響,巨響後再趨於寂靜。不斷的黑暗、明亮,不斷的巨響、寂靜,更令我心緒無法平定。
透過閃電的明亮,看著熟睡的惠美,純稚無邪的亦儒、亦璞,晚餐情景浮上心頭,惠美的堅強和脆弱,惠美的無怨和深夜啜泣,也一幕一幕浮現腦際,無法禁住的情緒,催逼著眼淚像窗外的雨不斷狂湧,我竟然痛哭失聲!不願意吵醒他們,趕緊起床走進書房,扭開桌上的燈,激盪的情緒還是久久無法平寧。
書房的亮光顯得迷離和淒清,以前總是喜歡在這樣的深夜裡,這樣的燈光下,準備教材和讀書,那種氣氛,那種寧靜,尤其是在飄雨的夜晚,真是人生最大的享受!可是同樣的物、同樣的景、同樣的時空,卻是百般不同的情。
今晚氣氛竟顯得如此淒涼,生命竟如此悲苦。我拿出稿紙,一個字,一個字,慢慢寫完四張稿紙的「遺書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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